富士康在美国承诺的百亿美元工厂是怎样一步步缩水的？

 

美国科技博客The Verge日前撰文称，富士康最初承诺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建设一座100亿美元的工厂，并创造大量就业，但随着该州的补贴一步步落实，该公司的承诺却在逐渐缩水，导致当地政府陷入被动。

 

以下为文章主要内容：

2017年7月，当威斯康星的共和党州长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和富士康董事长郭台铭宣布将在该州东南部兴建一座获得高额补贴的工厂时，双方可谓关系密切。沃克盛赞郭台铭是“世界上最卓越的商业领袖”。郭台铭也赞扬沃克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州长或领导者。他们的赞扬之情都溢于言表，但也都模棱两可。

 

一个广为人知的细节是，当郭台铭和这位共和党州长第一次见面时，他们把交易的细节写在一张餐巾纸的背面：威斯康星提供30亿美元的补贴，富士康则会在当地投资100亿美元建设一座10.5代液晶工厂，创造1.3万个就业。

 

 

如此高昂的补贴令人震惊。这是威斯康星历史上最大手笔的补贴，也是美国有史以来为海外企业提供的最大规模的支持。与多数州一样，威斯康星以往也会为企业提供补贴，但从没超过每个就业3.5万美元。但富士康的补贴却高达每个就业23万美元。

 

但沃克在2010年当选时候承诺将在第一个州长任期内创造25万个新的就业岗位。他如今已经上任6年，但距离这个目标仍有很大距离。由于目前正在参与第三个任期的竞选，所以他急需一次重大胜利。

 

富士康的交易显然可以满足要求。有人预计，引入这家为苹果和众多科技巨头代工的制造企业，可以创造一个“威斯康星的硅谷”。对于这样一个远离高科技中心地带的州来说，这番愿景可谓非常诱人。保守人士预计，有了这笔交易作为筹码，沃克的连任将变得轻而易举。

 

但在餐巾纸上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真正落实起来却变得非常复杂，甚至有些混乱。随着补贴规模稳步增加到令人咂舌的41亿美元，富士康却屡屡改变计划，让人怀疑它究竟能够创造多少就业。富士康没有按照承诺建设10.5代工厂，而是把计划变更为一个规模小得多的6代工厂，对应的投资仅为最初承诺的三分之一。但该公司还是坚称，他们最终会达到100亿美元的投资目标。

 

此外，富士康也放弃了用人工生产75英寸电视机的计划，而是转而建设一个名为“AI 8K+5G”的生态系统，将多数制造工作都交给机器人来完成。

 

现在的民调显示，威斯康星州的多数选民都不认为这笔补贴能够给纳税人带来回报，而沃克甚至在2017年的宣布参加连任选举时对该交易只字未提。他目前在竞选中落后于民主党候选人、平民公共教育主管托尼·艾佛斯（Tony Evers）。

 

一切似乎都充满希望。可情况为何会急转直下呢？

 

补贴回报为期漫长

 

当沃克2017年11月跟富士康签署协议时，详细信息与当初在餐巾纸上的内容相符：如果富士康投资100亿美元并创造1.3万个就业岗位，该州就承诺30亿美元补贴。

 

威斯康星州的补贴规模很快增加，一切都按照6个星期后通过的州立法由沃克政府来实施。到2017年12月，公共成本进一步增加，包含了Racine县地方政府新增的7.64亿美元税收优惠，那里距离工厂所在地密尔沃基以南40分钟车程。其他新增开支还包括1.64亿美元公路建设费用，这都是为了服务于那座工厂。另外还花费1.4亿美元新建一条输电线路，这将由We Energies公共事业公司的全部500万名纳税人买单。再加上其他成本，富士康获得的补贴突破41亿美元——分探到威斯康星的所有家庭身上，相当于每户家庭为此支出1774美元。

 

当补贴金额为30亿美元时，威斯康星州无党派立法财政局估计，该州纳税人要到2043年才能收回这些补贴。如此长的周期其实是因为沃克和共和党在2011年将该州制造企业的所得税几乎降到了零。这也意味着支付给富士康的补贴并不是税收减免，而是用富士康的工人支付的所得税所提供的数十亿美元现金补贴。如果按照41亿美元计算，可能要到2050年甚至更晚才能收回。

 

有人怀疑这笔补贴最终能否真正收回。“实际上，每个就业岗位10万美元的回报期不是20年，也不是42年，而是几百年，甚至永远无法收回。”乔治亚大学经济学教授杰弗里·多夫曼（Jeffrey Dorfman）写道，“如果每个岗位达到23万美元，那根本就没有希望收回。”这还是在实际补贴增加到41亿美元之前，按照这个最新数字计算，每个就业岗位补贴额高达31.5万美元。

 

回过头来看，沃克很明显在跟富士康的谈判中占据上风。由于清洁液晶屏的过程中需要很多水，所以该公司必须选址五大湖区。而在五大湖区，没有任何一个州的优惠政策像威斯康星那么慷慨。密歇根州最为接近，但也只有23亿美元，而且部分通过税收减免提供，而非现金支付。俄亥俄州的共和党州长约翰·卡西奇（John Kasich）甚至对威斯康星州的政策进行谴责。

 

沃克整个夏天都在回复这类批评。“很多人都在指出不喜欢这笔交易的理由。”他去年7月说，“他们可以去吮吸柠檬。我们剩下的人会欢呼，会努力研究如何推动这件事情发展。”几周后，他把这笔交易称作“千载难逢的机会”，认为这将给该州带来“转型”。“这些液晶面板将第一次在美国生产，就在威斯康星州。”

 

虽然很多人都反复质疑纳税人何时能够收回富士康的补贴，但沃克政府并未回复。

 

投资计划屡屡缩水

 

今年5月，《日经新闻亚洲评论》报道称，富士康已经大幅收缩了该工厂的建设计划。富士康在声明中“明确”否认此事。但到6月下旬，该公司高管却承认他们的确不会按照郭台铭最初向沃克承诺地那样去建设工厂。

 

他们不准备建设10.5代显示器工厂为75英寸电视机生产10英尺*11英尺的面板，而是准备建设6代工厂来生产5英尺*6英尺玻璃面板。Display Supply Chain Consultants合伙人鲍勃·奥布莱恩（Bob O’Brien）表示，6代工厂大约需要25亿美元投资，无法达到富士康最初承诺的100亿美元。

 

富士康还希望纽约的康宁能在附件建设一座工厂，因为10代工厂所需的大尺寸玻璃面板不能长途运输。但康宁高管已经明确表示，他们需要获得工厂建设成本三分之二的补贴才能推进这项计划。但由于沃克政府内部的官员都在批评他对富士康的补贴，所以不可能继续提供更多补贴。沃克政府似乎没有充分了解富士康是否能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履行承诺。

 

富士康发言人胡国辉对BizTimes表示，对于6代工厂而言，与玻璃工厂位于相近位置“已经不再必要”。“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运送玻璃，因为这里需要的玻璃尺寸会大幅缩小。”

 

但富士康管理人员也表示，该公司仍然承诺投资100亿美元并创造1.3万就业岗位。他们也补充道，最终可能还是会增加一个10.5代工厂，但需要逐步落实。但他们并未披露具体的计划。

 

7个星期后，该公司在8月末宣布计划再次调整，而且幅度更大。该公司发言人对《Racine Journal TImes》表示，富士康不会在Racine园区增加10.5代工厂，因为等到该工厂建设的时候，市场上会充斥着其他中国厂商。

 

即便是6代面板，可能也不会在Racine生产太长时间。“我们对电视其实不感兴趣”胡国辉说，但他也表示，该公司希望建设美国第一个TFT工厂，这可以用于液晶产品。而威斯康星工厂的工人需要集中精力找到新的方式来使用富士康的显示器、手机和人工智能技术，从而开发一套“AI 8K+5G”生态系统。

 

这都意味着富士康聘用的生产线工人会大幅减少。“如果6个月前你问我，劳动力的构成是什么样子？我会提供我们在中国的经验，然后告诉你，‘75%组装线工人，25%工程师和管理者。’”胡国辉说，“但现在，似乎是10%的组装线工人和90%知识型工人。”

 

他表示，几乎所有的组装线工人都会由机器人来完成。

 

这与最初计划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就是说，这导致Racine和密尔沃基的大量缺乏技能少数族裔劳动者无法得到工作，导致当地的政治家希望落空。

 

威斯康星并非第一个遭遇富士康违背承诺的政府。该公司曾经承诺在印度投资50亿美元，并创造5万个就业岗位，但最终却大比例缩减计划。《华盛顿邮报》报道称：“越南也有类似的计划，该公司2007年承诺投资50亿美元，2011年还在巴西承诺投资100亿美元。”但这些计划都没能实现。之后还有美国匹兹堡，富士康承诺在那里投资3000万美元、聘用500名劳动者，但同样未能实现。

 

在发给The Verge的声明中，富士康表示该公司仍将“致力于创造1.3万个高价值岗位并投资100亿美元。”该公司还表示，他们的计划一直都跟威斯康星谷科技园区的发展密切相关，第一步包括6代TFT工厂，下一步包括“未来的研发和生产设施”。

 

关于如何评估富士康最初计划的可行性、工厂类型的变更或者所需劳动者类型的变更情况，沃克政府并未作出回应。

 

环保忧虑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富士康对环境影响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密歇根大学环境工程教授彼得·阿德里安斯（Peter Adriaens）表示，富士康生产的液晶屏幕需要苯、铬、镉、汞、锌和铜。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发生危险。密尔沃基立法参考局在一份关于富士康历史的报告中指出：“截至2013年，中国有2500万至6000万英亩更低因为电子工厂而遭到重金属污染，”而富士康对此产生了重要影响。富士康则对The Verge表示，他们将会开发一套“零液体排放系统”，“可以超过任何地方、州和联邦政府针对工业废水排放的要求。”

 

沃克政府还为富士康提供豁免权，使之不必遵守该州的常规环保要求，允许其在建设和运营期间将材料排放到湿地并变更流向。该州还免除了富士康的环境影响声明。受影响的是一片土地：该计划要求富士康最终拥有4.5平方英里土地，多数都是耕地。阿德里安斯表示，这些豁免条件，以及威斯康星州一反常态地允许富士康在密歇根胡附近运营的行为都是“危险信号”。

 

 

沃克政府还同意让富士康从密歇根湖抽取大量水分。富士康每天最多可以抽取700万加仑的水，其中39%都会因为蒸发而损失掉。环保主义者指责该计划违反了五大湖周围的美国各州和加拿大的几个省份签订的保护条约，并希望通过诉讼阻止这种行为。

 

富士康向威斯康星州自然资源部提交的文件也显示，该公司会造成严重的空气污染，每年排放数百吨二氧化碳、粉尘、氮氧化物和挥发性有机化合物。据《Milwaukee Journal Sentinel》报道，这座工厂排放的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和氮氧化物，足以使之成为威斯康星州东南部最大的污染源。

 

美国联邦环保局可能也会出面阻止，但其前局长斯科特·普鲁特（Scott Pruitt）做出了一项决定，推翻了奥巴马政府时期制定的污染标准，为富士康赋予更多余地。因此，Racine工厂最终可能每年排放229吨氮氧化物、240吨一氧化碳、52吨颗粒物、4吨二氧化硫和276吨挥发性有机化合物。

 

富士康在声明中表示，他们将努力减少污染，并将“投资世界级的控制技术，尽量减少该工厂的排放。”

 

密尔沃基政府并未对他们可能采取哪些环保措施发表评论。

 

选民支持日益降低

 

正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富士康也在为其“创新中心”购买物业，以便分散在该州的投资。

 

2018年2月，富士康宣布将在密尔沃基市中心购买一栋7层建筑，当做其新的北美总部和“威斯康星谷创新中心”。今年6月又有消息称，该公司将在绿谷购买一栋6层建筑，成立另外一个“创新中心”，聘用200多名工程师。7月中心，富士康又宣布一个“创新”中心，这一次是在Eau Claire，将于2019年初开始运营，聘用150名员工。

 

该公司在这两座城市都表示，他们希望吸引当地高效的顶尖人才。但密尔沃基、绿谷和Eau Claire的大学都不多。更何况，他们也完全可以直接开车去Racine工厂申请工作。

 

同样令人困惑的是，富士康在当地开设三个小型创新中心究竟能为其带来什么经济优势。绿谷和Eau Claire的富士康发言人都表示，他们的目标是“激发创新理念，并激励当地的企业和企业家开发尖端解决方案”。但批评人士认为，这些小型项目的加入对沃克有利，证明了他关于富士康的交易对整个威斯康星州都非常有利的主张。

 

到了8月末，也就是距离选举不到3个月的时候，富士康宣布了更多消息：他们将捐助1亿美元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建立一个新的研究基地，并花费2500万美元设立一个新的州立风险投资基金。这1.25亿美元仅占其41亿美元补贴总额的3%。

 

威斯康星州的交易签署后不久，沃克就在该州四处宣扬该交易。但到了2017年10月，也就是立法机构通过富士康协议的一个月后，民意调查却显示只有38%的威斯康星东南部居民认为该工厂能给该州带来真正的利益。2018年3月的民意调查也显示，该州66%的人认为他们当地企业无法受益于富士康的协议，只有25%的人认为此举有利。

 

即便是在宣布新的创新中心和捐款后7个月，富士康也没有对选举产生太大影响：民意调查仍然表明，多数威斯康星州居民都不认为这笔交易能为其带来帮助。

 

这对沃克来说并非好事，他也突然之间不再谈论富士康了。他甚至在2017年11月宣布参与连任竞选时都没有提到这笔交易。对富士康来说同样不是好事，因为所有参与州长竞选的民主党人都在谴责这笔交易。沃克和富士康现在都需要让这笔交易争取选民的认同。

 

富士康仍然坚称他们将在2023年之前创造1.3万个就业岗位。在中国的工厂的确有可能实现这种规模，但对于在威斯康星聘用很多“知识型劳动者”的富士康工厂来说，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事实上，已经没有多少外力来推动富士康按照承诺投资和创造就业，因为沃克尔已经浪费了他手中的筹码。没错，政府承诺的补贴都是逐步提供的，随着富士康的投资金额和就业数量增加而逐步发放。但价值十多亿美元的其他补贴却不会与这些条件绑定。规模更小、人数更少的工厂会大幅降低税金，但按照单个就业计算，给该州带来的成本却更高。

 

威斯康星民主运动执行董事马修·罗斯柴尔德（Matthew Rothschild）认为，该交易是“发展经济的一种荒谬方式。他揭露了一个我们屡屡听到的谎言，那就是我们没钱资助学校、公路和医疗卫生事业。但当一家台湾公司来敲门时，我们却突然之间扔出去40亿美元。这些钱本来可以帮助很多小企业。”

 

可是当地政府已经开始在当地征用土地，让居民搬离Racine。而威斯康星州和地方政府也已经斥巨资为富士康建设配套基础设施。如果沃克失败，民主党州长将很难撤回这项交易。

 

无论富士康对威斯康星州的经济产生什么影响，这些钱无疑都已经花了出去。对于威斯康星州的纳税人来说，该交易将在未来几十年内不断给他们增加生活开支。